〔石大仙〕

【神荆-民国设定】1927年的红白喜事(完结版)

*有两次告白两场车的民国设定~

*写完了发一下全文,增添了韩维牺牲的情节。

*我也不知道有几千字,一发完,当看个故事吧

演员表

少爷(神宗 饰):华北赵家的大少爷,父亲羸弱多病,母亲高氏强势。目前留学于莫斯科中山大学。

先生(王安石 饰):前往苏联深造,学习革命理论的新知识分子派早期共产党员。





 正文 :


  


1.红与白


赵家的新娘子有幸的成了中国第一批穿白裙子的新嫁娘。

高氏穿着裁缝赶制的白绸裙子,此时她绝不像一个军阀的女儿,一层层争先恐后展示着娇媚的白色绸布,遮住了一个将门虎女的气概,只剩下堆纱叠绉的几分喜,几分盼,还有一分出阁的怨。

高氏端详镜中的自己,母亲交代的两点“扼要”她记住了——十指红丹蔻,一点红嘴唇。虽说交代的晚了一些。她想,西洋的礼节真怪,披麻戴孝似的打扮,偏偏要用上浓艳的红来配!她是古典美人的典型模子,本应凤冠霞帔,红袄绣履;然而硬生生让她穿了一身贫家女似的白。脸却还是做的传统打扮,描眉画黛,柔目秀口,有几分中国女人才有的深闺里藏出来的呆滞,是那种丰圆的美丽,饱满的腮,方便让男人掌控的奴性。呆滞的中国美人是不适合让白裙子把曲线掐出来的,年画娃娃的脸,精明的媚气的身子,很撕裂,不好看了。


美人是不伦不类的,这会儿,什么不是不伦不类的?


她略张着指头,很爱惜地把刚刚涂红了的一双嫩手轻轻搭在微隆的小腹上。

这是腹中的少爷第一次与红白结下缘分。


少爷降生在一个惟余莽莽的雪日。


新生儿洪亮的啼哭,震落了院前枣树枝丫的积雪,纷纷扬扬的雪抖下,若柳絮因风起,使深深庭院迸发出一点有血有肉的、让人牙龈发痒的生命力。

姆妈是个粗笨女人,揽着大红襁褓,直着嗓子叫“是个少爷,老爷!”她睁圆了喜悦的眼睛,大步向房外焦急踱步的老爷走去,心太切,步太大,一个踉跄,竟撒开了手,大红襁褓裹着少爷骨碌碌地滚到松扑扑的雪地上,像个红绣球似的。好在粗笨女人善于把新生儿结结实实的捆成一个粽子,一层又一层,加之积雪深厚,雪地松软,小少爷没什么大碍,连哭的节奏都没变,真情实感的。

大红襁褓上,一对鸳鸯冷眼瞧着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娃娃鬼哭狼嚎,典雅的枣红色构成了四方院子工工整整的一大片白中,画龙点睛的一团红。

广阔的白与渺小的红,多么经典的意象!譬如雪中红梅,让人心头一热,想到生,想到死,却论不出个所以然。


这时还是更适宜想到生。中原赵家的香火传下去了。

老太太曹氏,抱着孙子晃啊晃,晃下来两行老泪,第二天安详地合了眼。

生与死齐全了。于是红白的奥义由此完整。


2.白


少爷从小亲近白。这大概是娘总作款款月白纱旗袍打扮的缘故。


有白就有黑。九岁那年,爹带他去逛庙会,路边几个黑泥似的叫花子,爹把他的小脑袋按到怀里,仿佛此情此景会脏了他的眼似的,他们匆匆的回家了。

少爷回到了赵家大院。这里有象牙白的雕栏玉砌,没有污泥车辙印的四方静雪,这里的丫鬟都一口细细的白牙,所以温言慢语,又极易脸红。这里照夫人意思栽满了梨树,孕育了一春梨花白作碎琼乱玉。

这里洁净到了极致,高雅到了极致,这里容不下一丝一毫污垢,这里往来无白丁...


这里是白世界。


九岁的少爷仰脸瞧着梨树虬枝,四面净雪环抱。这样一个好地方,他是第一次觉得,自己被“白”

锁住了。

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井底之蛙。

白世界以外的世界,父亲捂住了他的眼,认为不值一瞥 。


少爷已长成了古调刻画的模样,爹拍拍他的尚且单薄的肩膀,吾儿,去苏联留学吧。


娘异议道:“那里革命闹得凶,不太平得很。”


爹笑道,“向部长可是把大女儿送到莫斯科留学了。”


娘滴溜溜的滚一滚眼珠,“哧,他倒是精!响应上级响应得真快。”


娘好好地想了一想,允了,“你和向小姐一道去倒也能结个伴,相互关照着,让爹娘安心。”


少爷不会听不出爹娘言里言外的撮合之意。


但他欣然前往了。


一个资产阶级的少爷从庭院四方净雪,走向西伯利亚无垠雪原,是孙中山提出联俄联共的功劳。


历史玄乎着呢。


3.先生


1926年,莫斯科中山大学。


少爷灌了一肚子洋葱汤,在一条积雪的小径上散步,远远瞅见雪色尽头,走来一条铁铸似的黑汉...他一惊,“王先生?”


王先生黑色围巾胡搅蛮缠得像个悍匪似的,浓眉下一双如故的豹子眼扫向少爷,他愣了愣神。


少爷12岁那年爹给他请了教书先生,正是王先生。


见王先生的第一面,少爷就知道,王先生是“白世界”外面的人。


他穿长衫,一身文人气,但腿脚硬朗,走路生风,一点不犬儒。王先生不修边幅,总蓬头垢面的,娘却很喜欢他,还给他订了新长袍——“王先生风里来雨里去的,怎么就一身袍子呢?哎呀,不贵重不贵重...”


妹妹鼓着小脸对少爷说:“哥,王先生那样黑,娘怎么给他做了一身白袍子呀?”一扭脸就看见王先生黑着脸静立在一旁——其实平时也是这样黑...此时并没有更黑...但在小女娃眼中,王先生此刻就是地煞恶鬼,“哇——”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的,娘搂在怀里哄了她一下午。


娘问少爷,“她给什么吓着了?”


“给王先生吓着了。”


“王先生怎么把她给吓着了?”


怀里的小女娃鼻涕与眼泪齐飞,


“王先生太黑了!呜呜...”


娘迫着王先生刮了胡子,换了新袍子,一个颀长刚毅的青年展露出来了。先生有宽宽的肩,恰好能把软踏踏的长袍撑展,撑出一个流畅健硕的背影来。


娘满意的点点头,这才把话挑明——她要给先生说个对象。


王先生善于雄辩,可是不善于和这样丰美狡黠的小女人周旋。他应也不是,拒也不是,少爷看见他红了耳尖。


先生有拔俗的文人气质,赵家大院总有小丫鬟悄悄看他。


娘就打趣他,“把哪个姑娘许给先生,先生真做赵家人好了!”


娘咬着嘴唇想了想,又说,“不成不成,先生是大学教授哩!不能配一个不识字的粗笨丫头呀。”


王先生已与他们亲如一家。


少爷也念学堂的。数学、地理、洋文都学,可是洋学堂老师教不好国文,“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共之...”,那老师面红耳赤,支支吾吾,讲不通个所以然。


所以爹请了王先生。不仅因为他是那个新词“经济学”的教授,更因为他是如今少有的依旧念了四书的渊博学者。


王先生也很狡黠,他背着一大包经书进了赵家,爹满意的点点头,却不知先生上课很少讲这些。


先生讲黄兴,徐锡麟,讲秋瑾吟罢“秋风秋雨愁煞人”从容赴死。讲孙中山,讲到窃国的袁世凯...讲粗了脖子,讲红了眼眶。先生总是微微前倾着身子,眉头锁住,双臂开合抡出混圆的线条,很优美,杀伐果决的样子,仿佛丢失的国土与尊严都可以这样一把揽回来。爹娘只会关心如何讨好地头蛇,如何奉承军阀,如何镇压工人,改革,革命,从不会出现在赵家的饭桌上。


好在来了一个王先生。


他问,先生答。他再问,先生再答。他是深深庭院里豢养的小金丝雀,外面的人,外面的事,外面的妍与媸,使爹娘亲手为他打造的“白世界”由此坍塌了!他从废墟上爬起,抬起头,看见千山万水,看见千山万水尽头,静立着一个王先生。


他察觉到,先生与其说是在讲课,不如说是在倾诉。他是一个好的发泄口,先生想说却不能说的,先生想说却无人说的,都可以尽情对他开口。他不是一个能按着先生的双肩给予他一个理解的眼神的人,也不是一个能称志同道合而拥抱他的人,尽管他很想那样做。他只是可以听,可以灼灼地看。


他明白先生来自一个“大世界”,那里没有雕栏玉砌,没有脂粉气。


那里的姑娘有细细的白牙么?


所以,先生执意要走时,谁都挽留了,独他没有。


那是1921年。


先生陪够了他这个白世界里的贾宝玉,


猛虎还需归山。


他把背着大包小包经书的先生送出赵家大院,送了他一条黑围巾,说,先生保重。


先生点点头,穿黑大衣的背影逐渐隐在了雪幕中


看雪飞,苹底芦梢,未如鬓白。


这一刻,他突然懊丧了,恼恨了,怨怼了,先生,你为什么直往前走,头都不回?!他明了了,清楚了,他动心了,早就动心了,一次又一次,每一次都被归到师生之爱里,终于攒够了,撑不住了,鼓动得他的心像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,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。


终于,他逃出去了,去了莫斯科中山大学,他发了疯般的看书,发了疯般的走访大街小巷每一处阴沟,发了疯般吹着西伯利亚刀刃一样的风,两耳都生了冻疮。“别了,白世界!”他明白了爹娘瞒他瞒得多好!他开始厌恶自己,剥削阶级的儿子!他成为了一个剑走偏锋的愤青。他要为了革命掉脑袋!


在中山大学有关中国革命问题的辩论会上,第四届学员中年龄最小的少爷,身穿皮夹克,头戴列宁帽,站在主席台上,口若悬河,他总是捧着一堆书,引证马克思列宁的观点,他讲话像打机关枪,一面飞快翻书寻找导师讲过的话,然后讲自己的立场,接着又找下一段引文。


莫斯科召开少共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,青年工人代表团在开幕式上讲话,演说结尾,面对群情振奋的会场,他用中文与俄文与众人共同高呼“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!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!少共国际万岁!中国革命胜利万岁!!”


他唯独没有想到的,是寻一寻王先生。


也不是没有想过。王先生在何处?在做什么呢?此时他一定正参加北伐,已经把长衫换成了戎装


直到1926年的再重逢。


踏破铁鞋无觅处。


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


上天,待他不薄。


这一条小径上,他们愣愣的两两相望,背后均是雪色,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眉间都已挂了雪时,先生缓过神来,淡淡的打了个招呼,夹着公文包走了。


他依旧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

少爷愣愣的望着穿黑大衣的背影渐行渐远,一如曾经,两行清泪忽的滚了下来,懊丧,恼怒,怨怼,都重返心间,王先生!这一别,还要几年?


少爷扯着嗓子大叫,“王先生!王先生!”


黑大衣背影的脚步定格了。


莫斯科的雪,没头没脑,大朵大朵砸下来,仿佛可以把一切秘密沉降地底,直到和暖的春日才渐渐融开......


少爷大喊::“Я люблю тебя!”


我爱你。


只敢用俄语说。因为不知道莫斯科的雪认不认中国话。


满天飞雪似纸钱。


先生回头看见一个红眼眶的青年,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,眼泪不断地涌出,似乎要把心肝都呕出来。这是他曾经的学生,得意门生,但他仍不明白这个学生此时的失态,他把少爷的爱看作少年之爱,这显然是把他看轻了,这一份爱意味着重获新生,意味着“别了!白世界”。


他们站在雪径的两头,隔着白桦、飞雪、雾霭、五年光阴。


他看见先生缓缓走来,握住了他的手。


有点婉拒,有点讶异,有点怜爱,有点舍不得,有点进退两难,有点斩不断理还乱。


木讷的先生只会说一句“我们是同志了。”


神情一如平常,只是耳尖染上了北平秋海棠的颜色。


1927年,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胜利的消息,更似晴天霹雳,震动了中大全体师生员工,全校沸腾一般庆祝这个伟大胜利。


少爷眼含泪花,跳上台,只喊了一声“同志们!”就哽咽住了。庆祝大会结束,全校师生冲出大门,一直游行到共产国际大厦。


他走在队伍正中,又蹦又跳的呼喊着:“上海拉期!(上海是我们的)”


人群是浩浩荡荡的黑、灰,没有一点白,铁铸的队伍一般,其实他们并没有枪,也没有戎装,他们只是布衣群众,软踏踏的大衣,一发子弹足以穿透,可就是这样的队伍,让军阀战栗!最原始的血肉之躯,不必害怕一切。


雪下的像助威一样,北风咆哮、撕裂一切,要改天换地。

他们欢呼呐喊,他们眼含热泪,他们相互拥抱,他们尚且不知上海是蒋介石的了。

人群之中,少爷对上了那双熟悉的豹子眼。

他一把把先生拽了过来。


少年时,爱上了先生悲天悯人的情绪,那种大而化之的书生气,想按住先生的双肩,想给予先生拥抱,终究没有勇气。

如今大雪满城,终于付诸实践。


群声鼎沸,

雪虐风饕,

他们接了吻。


无需煽情,无需多虑,有的只是一双灵魂之间的的水到渠成,革命时期一段爱情的瓜熟蒂落。

当天晚上他去了先生房里。他把先生抵在门板上,先生发出豹子般的低吟咆哮——“让革命开始吧!”


革命开始了:


衣冠尽卸,赤膊裸裎,挥汗不迭,气喘吁吁。


4.红


1927年2月。少爷被召回开封。


临行前,他终于不好意思地向先生开口询问对策,先生蹙眉,“小顼,你在家信中都写了什么?”

少爷流利地背诵道,“母亲,...我在写这几行文句时,不但自觉地握紧了拳头,胸中燃起对仇敌的愤怒与痛恨,昨天我是一个资本家的儿子,今天我成了一个共产党员,......对这样的父亲,我不但没有什么敬爱之念,对这样的人物,我恨不能杀戮他,消灭他!”

先生笑道,你这是操之过急。


他回到了开封。矫健的步伐迈进赵家大院,看见一个真真正正的“白世界”。白色帷幔飘荡,各式花圈簇拥着一个黑白相框。

娘头系白条,声音低沉、缓慢如丧钟

“你把你爹——咒死了!”

少爷腿脚一软。

还没有来得及向娘解释,国民革命形势如何的好,实现统一指日可待,救中国的真正良方......这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发生,历史的车轮就推演到了1927年4月12日。

国共合作破裂,国民党大肆捕杀共产党人。

轰轰烈烈的国民大革命失败了。


这个家缺乏男主人。失去了主心骨,一切都那么颓败不堪,象牙白雕栏蒙了灰,丫鬟的衣服破旧了,言语不温吞了,娘只是骂少爷没良心,“这是你爹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呀!你要革我们的命!你要革我们的命!”教养良好的娘,第一次露出泼妇状,她揪着头发嚎啕大哭“你还要把自己的命先送了!”妹妹蓬头垢面,也跟着哭,央求哥哥不要死,不要死...


这个家不能再死一个男人了。


莫斯科式的激情,到了黄土深厚的华北,不由自主的沉淀了下来,少爷退让了,他,娘,小妹,三个人都掉下泪来,各有各的心酸与不平,他对娘俩说,好,我不去送死。

他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共产党员。即使是心之所向,他成分不好,求学时间也短,哪有那么轻易就被批准了的?家信里无非是吓唬娘的狂语。

他本以为自己只是缺一张证,除此之外,完全就是共产党员,完全就是先生一样的人,现在看来,他缺的不只是那一张证。

他向先生写信,把自己骂的体无完肤,把自己说成了叛徒,怂蛋,以根绝自己无望的恋想。

娘还是不安,逼他应下向家女儿的婚事。他破罐子破摔的答应了。娘遂喜笑颜开,第二天他回自己的厢房,只见已是洞房打扮,大红的褥子,龙飞凤舞的绣了两只活灵活绣的鸳鸯,这是娘一天之间准备好的?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一块肉,被娘细细的、精明地算计好了,算计好了!


婚事订在下一年开春。



年初五,高氏归省。

小妹受了惊吓,娘就携她一同去了。

只剩下他一个人,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浪子。独坐在这空落落的婚房中,总怕给这沾上点晦气。

不如去给小妹提点儿点心吧。

街上车夫寥寥。

下车,方醒,大年初五,哪家点心店开门啊?打道回府吧。


抖抖棉袍上的雪,他空落落的,一脚深一脚浅的无方向地走去。身侧跟着一车夫,也不主动搭话揽活,亦步亦趋。


他默默留了个心眼,觉得这个车夫很有意思,也有点小聪明:不搭他的车,还能怎么回去呀。


他笑了,招招手,“赵家大院,跑不跑?”


车夫中气十足道,“跑!”


他愣了愣神。


千山落雪,


空气干冷,呼吸凝滞。


此情此景不应只是初见。


少爷的对面静立着的人,是褐色短衣、胡子拉碴的他,是有一双豹子眼的他,是曾经长衫临风旁征博引的他 。

是他,哪个都是他。


他们中间隔着细密雪幕,一朵又一朵,下得决绝、狠戾、刚烈,从西伯利亚下到了华北平原,目睹了1927年的壮志、誓言、分别,蠢蠢欲动的剖腹开膛般血肉模糊的狂热的残酷的苍白的爱情。


少爷喉咙一滞,大喜,却不能喜形于色,不能轻易妄为,于是乐极生悲,几乎要哭出来。他瞥一眼路边打盹的黑衣黑军帽哨兵,狠着心把眼泪逼了回去。抖抖棉袍,从从容容上了车。

“您坐稳!”

“走吧,我急着回家!”

......

“师傅,直接拉进院子里去吧。”

“成。”

下车,静立,两两相望。


“小顼,到家了。”


话音未落,他被这个学生抓住手腕,一把抵在铁锈红的大门上,学生几乎要把指甲嵌入他的肩头,神情恨恨的,大口大口喘着气,


“王介甫你不知道这里是白区!不知道警察到处抓人!韩维叔死了!死了啊!脑袋挂到城门上了!你来白区做什么,你来白区做什么!”


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先生讲话。


他用最狠戾最无礼的姿态质问、批判,吼着吼着嗓子一点点软下来——他已是泣不成声了。


“...你不是说,革命者不能做自绝于革命的事情吗...”


他把头埋在先生的颈窝里,肩膀微微的颤着。

先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,环紧了他,低头往他的耳垂上落下几个吻,拍着他的背,轻声笑话他“我还没死呢,小孩儿!”


先生反倒很豪爽的咧嘴笑了,

“老韩啊,半年里我们给他开过三回追悼会呢!...这回,总算没开错。”

先生胡子拉碴的下巴抵住他的头顶。他听见先生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。


他哭了个痛快,也不知道是为谁,也许是哭自己,也许是哭这天不够高,不够阔,容不下一个王先生施展拳脚...

哭到最后抬起头,只见先生睫间挂了一溜儿雪,簌簌的摇晃,才知觉已经过去很久了。王先生捧起他的脸揩一把泪,他烧着了脸,方觉羞愧,“先生,雪大,屋里请。”

当年王先生没有带走的长袍,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。少爷招呼先生洗洗满是黑泥的手脸,换身干净衣裳。先生问,“我扮车夫,如何?”少爷看他蓬头垢面的模样,笑道,“先生这是本色出演。”软硬兼施地才算迫着先生洗刷干净了。


先生一席长袍缓缓踱步书房。

“先生。”他鞠了一躬。

先生回了一躬。

先生浅浅的笑着。

五年前,先生被娘推搡到书房,娘笑弯了眼睛尖声招呼:“顼儿,给王先生做的新长袍好瞧不?”先生无力招架这个兴高采烈的妇人似的,束手无策的站着,看了他一眼就偏过头去。

“王先生不好意思啦!”

小妹在旁边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。

那时候雪下得可是很安详。

先生是什么时候对他笑的这样多了呢?


背后一片一片芦花一样的雪轻轻的落下,他从回忆中晃过神来。

王先生点头示意他坐下。自然而然的,先生的授课再度开始了先生讲国内的形势,讲蒋、孙、吴的动向,还讲到了南昌的暴动、三湾改编、朱毛上了山...


“同晋冀工人的联络,城市里目前还需要我。


“待三日后晋冀工人起义胜利,我就率本部干部转移,上山,去红区。”


“上山?去农村?”


先生点点头,“被逼上梁山了。”


那双一向很坚定的眼睛看着他,补充到,“去山上吧,那儿有路。”


他惘然地摇摇头,“先生何必对我多言呢?”

先生没有议论关于他的一丝一毫,然而对他的相信乃至轻信让他无以复加的厌恶自己。

先生还是淡淡道,去山上吧,去那儿看看。

先生那种一向很锋利的坚定,再一次让他瓦解了,先生若是知道他要迎娶一个军阀的女儿呢?他是极软弱极混蛋的很贱的一条命,先生对他只该有充满嫌恶的怜悯。

他鼓了鼓勇气,

“先生,书房冷。天晚了,去卧房歇息吧。”


卧房。

深红浅红入了先生的眼,并没有让他愣一下神,他很平静的寒暄着,“要娶媳妇了。”

“开了春。”

“向小姐?”

“是。军阀的女儿。”

先生察觉到了他的失神。那种僵死的大虫一般自暴自弃的神态。

“见你一次不易,不聊这些了。”

“...先生,我让您失望了。”

...

先生不轻不重的敲一下少爷的脑袋,竖起眉毛道“小孩儿,就知道哭!”他扳过来少爷的脸,长长吁了一口气,缓声道“小顼,我说了,不聊这些了”,他攥紧学生的手,在床边双双坐下,慢慢说,“我图的真的不多。小顼,为什么要自责?”


他的得意门生前言不搭后语的答道,

“王先生,...我爱上您了啊。 ”


华北的雪下得不如莫斯科那样触目惊心。

昔去雪如花,今来花似雪。


他们的这一晚,是在这间大红的婚房度过的。


王先生皱了皱眉“这毕竟是你的婚房,”,回答他的是一个暴风骤雨般的年轻人的吻。他闭紧了眼,听不见一点雪声,只有深重的喘息,灼烧着一个年轻人爱与背德感交织的一颗敏感的心。在西伯利亚那间狭小的教员房间里,他不及听的这样仔细、真切——那里风饕雪虐,雪落有声。那时候,他的爱是大风萧瑟的草莽之爱,每一度合都是仓促的野合。那里被褥洁白,深褐色、黄绿色的斯拉夫风格斜纹提花织物,铺排了一室的生对师的狼子野心。助威一般的暴风雪,让他失去了中国人的温良,他发了疯的去爱,像革命一样去爱,去忽视掉平素最敬重师长的呻吟与眼泪...现在,他欣欣然睁开眼,只见目眦尽裂的大红色,还有王先生身下卧着的一双活灵活现的蜀绣鸳鸯,红帐温烛,把慢悠悠的雪色映成了桃红,再也找不到慷慨的遗恨,再也找不到莫斯科的过激主义,只有身下王先生的温存是真实可触的,只有水声、喘息声、先生捂住眼睛的结实手臂是真真切切的。这一切让一个华北青年的心一点点沉淀下来,让他像疼爱新嫁娘似的,仔仔细细地去爱...


那时的白,此时的红,共同撰写了1927年最神圣最龌龊、最超脱最世俗的爱恋。


他在先生臂弯里沉沉睡去。

天要破晓了。


——“最可凝视的是那几颗淡淡的晨星

      在白昼正式降临前他们次第消失

       海面平静如镜

      尘世的悲哀已无足轻重”


他在晨曦中醒来。

雪停了。

身边只有一个空落落的枕印,先生走了。


5.红白喜事落下帷幕

少爷揉揉眼睛,昏昏沉沉的走到庭院新生的阳光下,娘回来了。

“醒啦? ”

“嗯。”

“王先生走了。”

少爷一声不吭。

他收拾行囊。

“娘,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。”

娘一双美目狠辣地瞪着他,声音低沉如丧钟


“你们做的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!”


他虔诚的跪下,给娘磕了三个响头。

娘择着兰花帕子掩面,呜呜咽咽的哭了。

他想,已经是对先生、对革命不忠,如今又是对娘不孝,他做人做到“不忠不孝”的地步,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。


走吧!

去山上,

去寻王先生,

去革命啊!

走啊!


他向前走,把皮鞋走得清脆的响,把心走的砰砰跳,踩着残雪的遗骸,走在春天的预备役里,再也看不见红与白,再也不会回头。















两天后,他出开封城门时,少爷看见门外几株红梅开得格外艳丽,他端详了一会儿,心中升起一阵无端的恐惧,蓦然抬起头,只见一杆枪横在门上,——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。

......

少爷次日打道回府,当了老爷。

【完】












作者的话:大家就当没有最后两段,我自己也很纠结要不要加上。😭大家看开点儿,故事都是我瞎编的 我该打,该打~

来点儿反思-:

*我出息了,我写车突破三行了(...瞧我那点儿出息)

*大夏天的我写隆冬是不是不太合适...?

*哎呀妈呀都是闲笔,人物情感转折的也不好

*🐴的全国一卷作文又红又专,是个人都擅长写“大江东去”吗?!(怎么还骂开了)

我封笔啦!!!本来打算弃坑,还是写完这一篇做个交代好好告别吧!自己挖的坑自己填

谢谢谢谢神荆的大家奥,有人给我评论跟我聊天我真的嚎幸福的!从《办公室偷情捉奸记》到《1927年的红白喜事》我这短暂的使用lofter的三个月真的很开心!

安心备战高考去了——

感谢大家!

 2021. 7月26日


8.8加:老福特你就不能跟我说明白我哪里不过审

删都不知道删啥...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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